两个老年人

【喻黄】觅舟记 19

大概是一个众里寻他后发现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故事

18

------------------------

19

是夜,黄少天开着敞篷跑车行驶在乡间路上。

和他梦里几乎一样的场景——零星的路灯,夏虫在温暖湿润的泥土里合唱,独属于植物新生或腐烂的气息包裹着,凉风也吹得人分外愉悦。

“还是有不同的地方,”黄少天想,“至少不会开着开着就看到他了。”

他时才参加了家宴,饭毕陪老人家聊了会天,接着甩开粘人的卢堂弟后,就借了喝得半醉的地产老板表哥的跑车,独自出来兜风。

老家离海边很近,不多时,他就跑在了海岸线上。

海是什么呢?

是天空的镜面,是一望无际的蓝,是半透明的流体,是潮湿的盐味,是喻文州生活的姿态。

月光被打碎,并被随意抛在起起伏伏的海面上。黄少天把车停在路面,光着脚踩在细沙上。这片沙滩有着人气,不远处有挂着一串串彩灯的流动小集市,沙滩上有零零散散的人坐着或走着,不时还有笑声裹着海浪声转在耳边,亦然构成熟悉的夏末海边沙滩夜景。

他接到了今晚第一个电话。

“哟,黄少,在干嘛,大好的周末来开黑啊!”郑轩轻快地发出邀请。

“你小子,周末又在家靠着外卖混一天了吧,胖死你肥死你糖尿病高血压骨质疏松等你。”

“嘿嘿真了解我,嗯,我好像听见水声?黄少你在外面?”

“老家的海边呢。”

“啊!你你你你回老家了?!”

“我不能回吗?”

“能能能,你老家当然你能回,就是……”说到这,友人的语气欲言又止,把黄少天逗乐了。

“就是啥?你什么意思啊轩儿,难道你料到了我回家和我妈大战三百回合,全家鸡犬不宁上跳下窜收拾我一个?”

“什么!又吵架了!哎黄少你还好吗,我马上来找你啊,你给我发个坐标……”

“轩儿。”

“你说,我听着呢。”

“其实……”

“恩恩。”

“刚刚……”

“恩恩。”

“是骗你的。”

“……”

沉默十秒钟。电话挂断了。

黄少天捧着电话,爆笑。

他的确没有和母亲吵架。下午他推开院子门时,就见母亲坐在木棉树下剥着花生。木棉果实里钻出棉絮随风飘落,不少还落在母亲的发上和衣上,绒绒的小点,像一个个小光晕。这样的景象,和黄少天记忆里的景象重合了,记忆是属于八岁的他,亦或是十八岁的他。

接着,他从母亲眼里瞧见了欣喜,以及浓烈的从来都不曾改变的爱。

霎时,他什么情绪都没了。

他不想再让她伤心,但是他依旧不能妥协。

当他打算给郑轩回拨一个电话时,迎来了今晚第二个电话。

“我今天掐指一算,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依旧是个吵吵闹闹的主。

“张佳乐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神神叨叨抢老王的饭碗,小心我去告发你。”

“哦唷,还会告状了,那我先告诉你好消息吧,我今天下班路过周泽楷的桌子,看见桌子上放有新的调职安排,兄弟,你升职了啊,过几天就要调回心外科并升为副主任了噢!”

“嗯,知道了。”

“怎么如此冷淡!”

“先到一线急诊下放一段时间,再回到老部门升职,老冯的老把戏啊,你都来我们医院这么久了,还不清楚吗,丢人!”

“是是是你料事如神,亏我还一下班就给你打电话,哼。”

“哎呀,谢谢啦,改天请你和老孙吃大餐啦。”

“这还差不多。”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说的坏消息啊。”

“噢噢噢!”听筒里传来了轻笑声,“就是我听见江波涛说我们的小周主任要你把上次市里医疗会议的报告交了他才批准你转科哈哈哈哈!”

“……”

“啊哈哈,你上次感冒还妄想上班可把周泽楷得罪惨了,你们这一来一往,快成我们急诊的年度话题了。”

“……可见你们急诊有多无聊。”

“哟,这么快就分‘你们’‘我们’了,我这个前急诊办公室同桌有点伤心啊。”

“欢迎你来我们心外科,开会会议是大家轮着写,互帮互助,十分公平公正。”

“啧啧啧我竟然有点心动,当主任是不一样啊黄少,不说了,回见。”

他走到了湿润的沙子上,不一会儿,海水带着珍珠般的泡沫轻抚他的脚背,沾湿脚丫和脚踝后,又急匆匆地倒退了。每一次潮汐仿佛都是熟稔的,可每一次见面都是初次的。不变永远是难能可贵的。

他接到了第三则电话。

“五分钟!黄少我们友尽了,五分钟了你都还没打回来,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失去了一个忠实的开黑朋友。”是上一个挂电话的主。

“期限仅限今晚哇。”

“哼。”

“哼什么哼,我马上就要当你的顶头上司了,郑轩你要小心了。”

“喔!你要回来了啊!还升职了?等等,你居然敢威胁我,天理呢王法呢!公报私仇啊!”

“嘿嘿小姑娘,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你的,我就是天理和王法。”

“我们这些良家妇女真的命苦啊~苍天啊~大地啊~”

“别叫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嘿嘿,不和你说了,徐景熙叫我开黑了啊。”

“去去去!小爷批准了!”

“你是不是手痒了呀,谁叫你大晚上要去海边装忧郁青年。”

“滚犊子!”

“嘿嘿,最后一句话,恭喜你哦!挂了挂了卧槽谁选的地图啊……”

电话一被掐断,就只剩下细碎的海浪声。月亮又向上爬了一点,似金似银,可它表面影影绰绰的环形山的阴影又使它看起来变得廉价了几分。这也使它不那么不食烟火。

他走回了沙滩的高点,随意地坐下,发了会儿呆,时间隔着有点久,接到了第四通电话。

“喂。”是王杰希。

“今天是吹的什么风,王医生居然在非工作时间给我打电话!”

“我觉着我们的关系是可以日常通电话的。”

“是可以,可是你几乎不打给我,大三那年你还把我的电话加入黑名单,一把辛酸泪啊,幸好文……”

文……什么?黄少天千年难见的说话卡壳了。

“幸好什么?”

“嗯……没什么没什么,总之王杰希你可狠了啊。”

“谁叫你半夜两点打电话长聊,谁受得了。”

“嘿嘿,谁叫你考试成绩总在我前面,我要消磨一下敌方的休息时间。”

“你有想过同时你自己也睡不好吗?”

“额……不重要不重要,你打电话来干啥,我才不信你就是为了和我讲老账的。”

“听说你前几天发烧了,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神清气爽,吃嘛嘛香。不过……”

“恩?”

“是他让你来问的吧。”

“……”

“你不说话我就当默认了啊。”

那边传来了叹息声。

“之前迟钝得要死,现在又这么敏锐,黄少天,你真是妖怪。”语气十分的无奈。

“承让承让。”

“有话要我带吗?”

“我呢,升职了,马上要回心外科了。你也知道,副主任就不用值夜班了,生活也更加有规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这样告诉他吧。”

“恭喜你啊,改天记得请吃饭。”

“肯定的呀,少谁也不会少你啊。”

“那就这样了,我要准备休息了。”

“我就不嘲笑你老年人的作息了,晚安。”

“晚安。”

青年用手抓起一把白沙,再放开,摊开手,干干净净,让人怀疑刚刚是否抓过沙子。他想,自己会不会还停留在那个宿醉的雨夜,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梦。自己又会不会突然在午夜醒来,发现躺在柔软的床上,右手边躺着在均匀呼吸熟睡的他。可日子已经过了很久,久到夏天都要过去了。但梦本来也可以是漫长的。

他站了起来,背对大海,往公路走去。走了几步,他接到了第五通电话,也是今晚最后一通电话。

“天天,在哪里呢?”这个称呼只有永远觉着自己长不大的亲人才会唤。

“在海边呢,马上就准备回来了,今天月亮好亮噢。”

“是呀,妈妈和外婆在院子里看得很清楚呢。开车注意安全啊。”

“恩恩好的啦。”

“房间都收拾好了,今天累了吧。”

“不累的。妈……”

“恩?”

“刚刚同事给我打电话,我升职啦,心外科副主任。”

“阿妈,天天升职了,当主任了!”这话很小声,想必电话那头的亲人忍不住立马向同样爱着自己的人分享喜讯。

接下来,是外婆和母亲絮絮叨叨的对话,她们忘记了还通着电话,在一旁激动地聊不停。黄少天并不觉着被冷落,他把耳朵更靠近手机听筒,想听清楚她们的对话。

手机因为长时间的工作,变得有些发烫,贴在耳朵上,染出薄薄的汗珠。可这温度是让人沉醉的。温度通过耳廓融进了血液,一点一点流入了心脏。

他一直感受着这个温度,直到坐回车上。

“这些简单的语言,这些淳朴的想法,即使暂时传达不到也没有关系。”他想,“总会有办法的——毕竟爱是相通的。”

他发动了车子,哼着曲子,心情非常轻快。就快打通这个关卡了——他笃定,他沉着,他相信着自己,也相信着他。



TBC


评论(3)
热度(48)

© LY | Powered by LOFTER